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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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封西雲走了,連個信兒都沒留下。陸沅君對此頗為不屑,男人果然都是大豬蹄子。前腳還說要娶自己,後腳便杳無音信。

還滴水之恩,湧泉相報呢?可扯犢子吧。

不過他走了也好,陸沅君也樂得自在。

封少帥走後的第三日,按新歷來算是個禮拜一,是陸小姐去冀北大學上課的日子。

搶了季泉明的工作之後,她收到了洛娜的謝禮,上頭夾了個小條子,寫著泉明沒了教授職位,那女學生也不搭理他了。

季泉明也因著怕見著熟人,一連幾日沒敢出門。

二十銀元薪資的工作,對於家族數代為官的季泉明來說,根本算不得什麽。

丟人才最要緊。

陸司令是個大老粗,家裏頭住宅院,點煤油燈,根本不曉得洋玩意兒的好。

不管陸夫人怎麽勸,說汽車那能跑的鐵疙瘩是被洋人大仙施過法的,死活不肯買。

故而來往陸宅的人都乘著汽車不假,唯獨陸宅的人出入仍需搭坐馬車或是洋車。

這天陸沅君早早起來,在門口叫了輛人力黃包車往冀大的方向去了。

地方來過一次,輕車熟路,陸小姐毫不費力的來到了季泉明的小教室。

對門兒的大教室裏不見那日的大力教授,只有零零散散幾個學生在上自習。那邊安安靜靜,一個走廊之隔,小教室裏吵吵嚷嚷。

人比人,氣死人。

她也想去大教室,想教好學生。這些抽大煙,逛窯子的混賬紈絝,合該去戲園子,來學校做什麽呢。

陸沅君沈著一張臉,擡腳踏進了門檻。而在她進去的瞬間,小教室安靜了下來。

安靜的太快,以至於對門兒大教室裏靜心讀書的學生們,都擡起頭朝這邊瞧了瞧。

咋回事兒啊?對門兒今天不吵不嚷還挺不習慣的。

小教室裏的學生不多,來上季先生課的人本就沒幾個,季先生被校長給轟走了,便更沒幾個人了。

剩下的人裏,有一半見識過那日陸沅君的強硬,瞧見她進門,真得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你才敢吵嚷。

而那日沒來上課的人,則是因著陸沅君的穿著。

近幾日雖說天氣稍稍涼了下來,可也還沒到冷的時候。南春坊的洋人,摩登一些的女郎,還有穿半截裙子露小腿的。

怎麽這位從門外進來的姑娘,穿著長旗袍不說,上身還披了件極其蓬松綿軟的貂皮圍搭。

有一位前周沒來上課的學生站了起來,環顧教室一周:“這是你們誰的姨太太啊!還不趕緊領回去,擱這兒浪什麽呢?”

秋老虎尚未散去,便迫不及待的穿上貂啦?可是錢多燒的慌不?

陸沅君腳步一頓,扭過頭來冷冷的盯著這位學生。

她脖頸裏早就裹了一層薄汗,都怪娘親,非得說什麽如今上大學的都是富貴人家的孩子,可不能讓他們門縫裏看人瞧扁了。

非得穿的極盡奢華才成。

現在好了,被當成姨太太了吧?

“坐下。”

陸沅君的聲音響起,帶著幾分不容置疑。

那站著的學生被她冷眼一瞧,還真縮回了座位上。

即便如今新式思想湧入,女子能夠出門,進學了,可也還沒見過有膽子這麽大的丫頭。

陸小姐脫下了身上的貂皮圍搭,將其甩到了講臺上。擡腳邁了一個臺階,把手中小包放下,從裏頭翻出了英國文學的課本。

“我不是誰的姨太太,是你們的新教授,陸沅君。”

小教室裏有見識過陸沅君那日風采的,生怕她再掏出槍,一個個戰戰兢兢的掏出課本,誰也不敢造次。

“姓季的講到哪兒了?”

陸沅君隨手翻了幾頁,朝著下頭的同學們問了起來。被方才那學生攪了自己的好心情,陸沅君也懶得與他們寒暄,開口語氣不佳。

“TO A WATERFOWL!”

陸沅君低著頭,底下座位上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。

“講到致水鳥了呀?”

陸沅君快速的翻起了課本,試圖找到這一頁。

但找著找著,她好像聽到了笑聲。

擡頭一瞧,底下的幾個學生正捂著嘴竊笑個不停,滿臉滿眼皆是嘲諷。

陸沅君立刻回過神來,把書本一合,扔到了地上。

“致水鳥,布萊恩特。”

竊笑的學生住了口,將捂著嘴的手放了下來。

講臺上這位年歲與他們相差無幾的女教授,似乎有點本事,並非如穿著一般庸俗。

“是姓季的在英國文學課上講美利堅的詩人麽?”

陸沅君拿過自己的小包,伸手往裏掏了掏。

“抑或是說,你們在笑話我?”

沈默。

陸沅君的手一刻不從包裏拿出來,底下的學生便一刻不敢說話。別的教授上課要錢,這位陸小姐掏出槍來,可是要命的。

那日從教室離開的學生們都去打聽過她的來歷,陸司令的獨女。陸司令雖然死了,可軍閥的女兒仍舊叫人不敢小瞧。

“算了。”

陸沅君什麽也沒拿,空手從包中伸了出來,走到了黑板前,撿起一根粉筆。

“那就講致水鳥好了。”

“這是一首典型的詠物詩,托物言志。”

陸小姐將錯就錯,幹脆在英國文學課上講起了美國文學。

“詩人,古今中外都是一套路子。托物言志,借景抒情。劉熙載的藝概裏頭說,詠物隱然只是詠懷,蓋個中有我也。就是這個道理。”

陸沅君捏著粉筆的手上下飛舞,寫下了幾個關鍵字。

“布萊恩特這個致水鳥吧,是借水鳥說自己不知該歸向何方……”

講著講著,她回頭瞧了一眼,座下的學生們沒有一個在聽的。

陸沅君將粉筆扔到地上,幹脆便不講了,轉身回到了講臺旁,半邊身子斜靠在上頭,瞇著眼睛往學生身上瞧。

“怎麽?致水鳥可是你們要聽的,這會兒怎麽沒人記筆記啊?”

學生們依舊沈默,誰也不敢搭話。

陸沅君走下講臺,停身在了最近的一位面前,指關節敲了敲他的桌子。

“說說。”

這位被陸沅君點到的學生,是個縣裏富戶家的大兒子。光是考上冀大便已經費了老勁,再沒有別的精力來進學了。

反正他畢業後回老家,還是春日裏管著長工播種,秋日裏管著長工麥收,也就是為了說出去好聽,上過大學而已。

難不成還在地頭給長工講英文詩啊?長工也得樂意聽不是?

故而這位學生梗著脖子道出了實情:“枯燥,英文沒求意思。”

陸沅君聽了,環顧眾人:“你們也是這麽以為?”

眾人點頭,季教授光讓他們背背背,哪裏能有趣味。

陸沅君搖搖頭,半蹲下身,撿起那根她扔下的粉筆,重新走到了講臺旁。伸手幾筆勾勒,畫了一個唇型。

又在裏頭塗滿了顏色,因著陸沅君站在那裏,這簡單幾筆不由得讓人聯想到了點過絳唇的女子來。

任何一門語言,都有它獨特的魅力,比如……

“這個M型的上唇峰,各位看看像什麽?”

漂亮女先生提問了,還是一個與學習毫無關聯的問題,學生們終於來了興致。

這個說像山,那個說像駝峰,一時吵嚷起來。

陸沅君敲了敲黑板,朗聲道:“在英文裏,它叫CUPID'S BOW。”

丘比特的弓。

女子的唇,丘比特的弓。於形來說,M型的上唇峰的確狀似弓。於意來說,這這把弓中射出的箭,又引人沐浴愛河。

像要應證什麽一樣,陸沅君嘴角勾起笑意,在她的美貌映襯之下,射出了利箭。

只聽陸沅君道:“英文哪裏枯燥了?還是很有意思的嘛。”

學生們被她的笑意晃了神,點點頭應和著。

正說著,陸沅君收起笑意,目光落在了一處空位上。

“那個斑禿的學生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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